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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礁石】那悦耳的声音(散文)

来源: 免费小说网 时间:2019-12-09 20:10:25

从来没有与一条河流如此亲密的接触,我匍匐在她的身旁,昼夜聆听她的心声。

猫化河,从西边迤逦而来,穿过矿区,出了山坳,流向东方。她如丝绸般把矿区系在身上,让矿区多了一份女人的柔情和男人的刚毅。这儿五至九月是雨季,其余是旱季。旱季时,她细细的,像蛇,像美女纤细的腰。她很安静,没一点声响,像待嫁的闺女。我几乎要忘记她,她好像已离我远去。

进入五月,雨水渐渐多起来。她也变得丰腴。大雨过后,洪水裹着泥沙,汇入河道,汹涌而来,奔腾而去。她一天天在涨,一天天膨胀,把阻碍她的石块和杂物统统卷走。她不再静默,她翻滚,跳跃,发出巨大的欢快的涛声,绵绵不绝,昼夜不止,响彻山坳,恢宏,悠远。

宿舍楼在一个漫坡上,离河边仅几十米。那涛声如海浪般席卷我的房间,盈满我的耳廓和心田。我沉浸在这悠远而美妙的涛声里,枕着涛声,甜甜地进入梦乡。我仿佛漂浮在浩瀚的海面上,细浪有规律地涌动着,银白的月光铺满海面,一切宁静而柔和。

我从来没有对一种声音如此痴迷。

这涛声,往年有,今年与往年一样。但今年感觉完全不同,好像这声音独属于我们,赏心,悦耳,如痴如醉。

除了涛声,又多了另一种声音,她们融和在一起,相得益彰,像高山流水,像千年琴音,美妙动人。

河流来之深山,来之峡谷,一路欢歌。

而另一种声音来之地下,来之于大地的肺腑。她沉积了多年,此前曾断断续续发过声,像挣扎,像呐喊,发泄心中的憋闷和怨气。

河的对面是生产区,她通过主斜井和皮带走廊,来到地面,像大家闺秀出阁了。她就是煤,俗称乌金,光泽鲜亮,饱含深情,燃烧后发热,发光,照出了我们脸上的笑容,照得我们心里亮堂堂的。

老阳爱听这个声音,他说听着心里舒坦。在别的地方,也有这种声音,却没有这种感觉。他说这话时,眼里含着泪水。

四年前的那个冬天异常寒冷。煤炭行业坠入低谷,矿上还未建成投产,资金链就断了。没钱投资,矿成了嗷嗷待哺的婴儿,不得不停建放假。老阳像其他人一样买断工龄,离开这个待了几年的地方,尽管万般不舍,却又无可奈何。从此,在外漂泊。

放假后,矿上仅留下三十多人留守,包括我。矿区很安静,连猫化河都没了往年的喧闹,安静得让人感到憋闷和无边的虚空,看不到尽头。那时候,阳光是惨白的,矿区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老阳以为这么多煤矿,不愁找不到工作。出去了才知道,由于年龄偏大,又无大学文凭和特长,常被拒之门外。好不容易找到工作,除了下井还是下井。劳动强度大,工作不顺心,被拖欠工资,担心被放假,被解雇……心总提溜着,落不下来。一年里,换了好几个地方,他说,他一直走在寻找工作的路上,一直在彷徨,徘徊。

是啊。我感叹道。是感叹,也是同情。

一个企业就像一个家庭,家里揭不开锅了,只能各自找食去。我同情他们,心里非常难过,却又无能为力。在那留守的日子里,我何曾不苦恼,不彷徨,看不到希望。唯有去河边走几步,听她呢喃,听她澎湃,听她诉说,我才能排除心中的苦闷。

我说,在这儿待久了,就有一种家的感觉。

老阳点了点头说,他早已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有意无意打听这儿的消息。前年,他绕道经过这儿,让车停在围墙外,没有下车,只是闭上眼静静地听,听那心仪已久的声音。同行的人不解,说既然来了,为啥不进去呢?

来之前,老阳就听说这儿被托管给了别人,虽有遗憾,但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老阳心情有些复杂,他隔着围墙听。尽管那声音与他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无法抵达他的内心深处,他还是长长吁了一口气,心稍稍落下来一些。

可是,去年九月,矿上与承托方解除合作,那声音也戛然而止,矿区再次沉寂下来,忧伤再次爬上人们的脸庞。这还不算,今年三月,矿被人接手,我们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好在有惊无险。由于种种原因,他们撤走了,我们回来了。大家常把这些挂在嘴边,庆幸之余,仿佛仍然心有余悸。

老阳回来了,回来的,还有许多其他熟悉的面孔。他们说像回到家里一样,心终于落了地,踏实多了。

只有在外漂泊的人,才知道家的温暖。只有失去过工作的人,才知道找工作的艰辛,才感叹有个稳定的工作是多么的幸福。

那声音又响起来,与我们相约而至。她从远古幽幽而来,仿佛在地底下沉寂了数万年,就为等待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无论我们在办公室、在食堂的餐桌前,还是在矿区散步或躺在宿舍里的床上,都在谛听这美妙的声音。

砰——当——轰——

那是块煤跳跃时发出的欢快的声音,多么美妙!像一首动听的交响曲,轻柔而曼妙。她们源源不断而来,汇聚成声音的河流,与猫化河一道在山坳里弥漫,涤荡。涤荡着人们的心田,坚实着人们的步伐,给我们希望和前行的力量。

此前,质疑,唏嘘,冷眼旁观……包围着我们,我们唯有埋头苦干,让乌金源源不断来到地面,让那悦耳的声音震耳发聩,响彻山坳,去掩盖或击溃一切不和谐的声音。

她来之不易,冲破了重重阻碍,如新生的婴儿,发出了*一声啼哭。她需要我们精心呵护,快乐地成长,绵延下去。我们愿意守在她的身旁,如同匍匐在猫化河的身旁一样,昼夜陪伴她,呵护她。

那声音响起来,与河流的涛声一起,奏响了高亢、悦耳的进行曲。她已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们已离不开她,对她是如此痴迷。让她在矿区徜徉,回荡在我们的耳畔,抚慰着我们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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