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收获】一碗油盐饭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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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临时到单位加班，炊事员回家休息了，午饭没了着落，又不想出去吃。于是，在冰箱里左翻右翻，终于找到半碗剩饭、一只鸡蛋、半根火腿肠，还有几根葱，心底乐开了花，嘿嘿！又可以吃一碗香喷喷的油盐饭了。
　　 洗锅、开火，倒入米饭，锅铲碾开，留个小洞，倒上花生油；鸡蛋搅开，火腿肠切丁，倒入，一起翻炒；然后加盐、味精、少许生抽，撒上葱花，再翻炒，起锅，一碗醇香四溢、令人眼馋的油盐饭大功告成。
　　 庆幸这是在单位，如果是在家，断断是吃不到这么好的油盐饭的，老婆一定会说我“泥菩萨脱不了土型”，她是城里人，吃惯了三碗四碟、凉盘热菜加汤汁的排场，哪里能够理解一个农村孩子对米饭那份特别的情愫啊。
　　 这一点，连我丫头都不理解：“爸，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吃什么油盐饭？又不是吃不起好的！”我淡淡一笑：“爸爸有这个情结啊！”
　　 那是八十年代初，虽然改革开放的春风已吹遍中华大地，大部分农家开始摆脱饥饿的困扰，但日子依然过得紧巴巴的，我的父母在一家乡镇企业做工，收入微薄，那时候，大哥刚刚结婚，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已掏空，三个姐姐才进厂做学徒，挣的钱养不活自己。只有我和二哥在读书。眼见四个大点的孩子，一个个辍学。父母把“走出去”的希望放在我和二哥身上，虽然温饱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但父母尽其所能，让我和二哥吃饱吃好。记得那时候，加上大嫂家里一共九口人。爸爸规定：所有人都是一碗干饭一碗稀饭。要知道，除了我和二哥，其他人都是劳力或半劳力，这样安排，明摆着照顾我们两个小的。为这，哥姐嫂子们虽没说什么，但从翘起的嘴巴，可以感觉到他们心里的郁闷。
　　 那一年，二哥十二岁，我九岁，九月一日，他该到镇上读初中了。这天早上，母亲起得很早，他要给二哥做一餐早饭，到邻居家借了一碗米饭和一坨猪油，生好火，就忙活开了。
　　 九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的自留地种的丝瓜、南瓜、豆角早已下架，去年冬天腌的咸菜也已吃完，很要命的是，恰逢月初，供应的米油已经告罄，家里已经没米好几天了，这些日子都在吃南瓜面疙瘩汤，现在有些酒店也有这个主食，很多人觉得好吃，那是吃个新鲜，如果让你天天吃这个，而且不给油，你试试？
　　 我是被猪油炒饭的香味勾醒的，那个早晨本来就睡得不沉，头天晚上喝的南瓜面疙瘩汤早已消化殆尽，睡到半夜就有点饿了，起来进厨房想找点吃的也没找到，只好继续倒头睡，天不亮又醒了，又睡。这时候，一股米饭的清香夹杂着浓郁的猪油香味，还有锅铲碰撞铁锅有节奏的声响，直扑我的鼻腔、味蕾和耳膜，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闻到的很美妙的香味，这声音是我听到的很美妙的音乐！本来压抑的饿感，这会儿更加饿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站到了灶台边，眼巴巴的看着锅里翻炒，喉咙里恨不得伸出一只爪子……
　　 虽然很想吃，但嘴上不敢说也不能说，毕竟油盐饭那么少，哥哥吃了饭是要到镇上读初中的，这个我懂。妈妈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乐，听话哈，下次等你读初中，妈给你做更好吃的！”我明白，妈这是安慰我呢！等我读初中，那是猴年马月啊！
　　 我悻悻然，走出伙房，准备喝半碗昨晚剩下的疙瘩汤上学去。可是，临走还是放不下那碗油盐饭，妈妈那儿，我是不敢作指望了！
　　 我和二哥感情好，打小他就总是让着我，没准他会可怜我，让我吃一两口的。我这样想不是没有根据，在我12岁以前，一直以为二哥打不过我的，直到有一天把他惹毛，他一脚把我踢飞老远。
　　 有了蹭饭的心思，脚下就不由自主走到二哥身边，看着他吃，满以为他会给我吃点的，可是他根本没那个意思，只顾自己埋头吃，哪里知道弟弟想吃一口油盐饭都快疯了！我故意“啊啊”两嗓子，想引起他的注意，可他完全没反应，反而在“叭叭”地吧唧嘴，仿佛在吃世界上很美味的珍馐，那种幸福感、骄傲感，让我羡慕，转而心烦，很后恼怒！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再不动手，饭就没了！再不动手他连碗都要舔干净了！二哥比我个子大，硬抢是抢不过的，我有我的办法，一只脏黑的爪子直接伸进饭碗里，对着油盐饭一顿猛抓。心想，恶心了吧！哈哈，你不吃，我就吃。
　　 让我没想到的是，二哥完全没有上当，弄脏了还继续吃。这下子把我彻底惹火了。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给我吃点你不给。那就都别吃。心里想着，顺手就一把将碗打翻在地。只听“咣当”一声，碗摔破了。剩饭撒得到处都是，这倒好，谁都吃不成了，乐坏了我家大公鸡，屁颠屁颠过来抢食。
　　 这一幕，让妈妈看得真真的，没容我辩解，一下子把我摁倒在小板凳上，拿起小笤帚一顿猛抽。那个疼啊，眼泪马上就出来了！要知道老妈是很疼我的，从来舍不得打我，平日里犯再大错，也很多吓唬一下，没想到，这回是真打啊！
　　 虽然心里觉得委屈，但我是“打死不叫饶”的主，挨了打，反而哭不出声了。早饭没吃，直接去了学校，上了一节课，饿得受不了，直接逃学去地里扒苕吃，可惜没到季节，扒了半天，也只有几个苕根，洗也没洗，就胡乱往嘴里塞。等我再次回学校时，已近中午，同学们都背着书包回家吃饭了。而我，因为逃学，害怕被爸妈知道，不敢回家。但却抵不住饥饿，很想回去吃饭，也觉得自己早晨做得不对，也想跟妈妈承认错误的，但又怕她不肯原谅，心里矛盾极了。就这样，边犹豫，边不由自主往家的方向走，等快到家门的时候，实在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虽然听得见爸妈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纠结着就是不肯进门，顺便一拐，就到了一个草垛旁，又累又饿，倒在草堆上就睡着了……
　　 睡梦中，再次闻到油盐饭暖暖的醇醇的香味，那种感觉太美妙了，使我不舍得睁开眼睛。
　　 “乐乐，乐乐！”二姐推醒了我：“看看这是什么？”
　　 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我已经躺在自家床上，妈妈手里端着一碗炒得金黄、冒着热气的油盐饭，这碗饭，和早晨的不同，多了鸡蛋和葱花，香味更浓，色彩更诱人。见我没敢吃，妈妈搂着我，端起碗开始喂我，她这一喂，反而让我不好意思，毕竟我快十岁的大小伙子呢，我自己立刻一把抢过来吃。
　　 中午我没回家吃饭，吓坏一家人，他们四处找我，直到黄昏时分，才从草垛把我抱回家，妈妈后悔得不得了，又去隔壁借了米饭和猪油，还特意多借了一个鸡蛋。
　　 那碗普通的油盐饭，是我这辈子吃过的很有意义的一顿饭。这不仅仅是一碗蛋炒油盐饭，还有全家人对我的爱，更是妈妈对我很浓很深的母爱。
　　 多少年过去了，虽然家庭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物质生活极其丰富的今天，吃饱穿暖早已不是国人的追求，吃得健康、吃得营养，才是大多数家庭考虑的事。在我家，逢年过节或者碰到开心事时，也时常下馆子，或者整俩硬菜露露手艺，但我依然觉得世界上很好吃的还是油盐饭，特别是三十七年前的那碗喷香油盐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