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忆】那晚的阴风，透骨寒

那天晚上，突然骤起的那阵阴风，真的太大、太冷了！以至现在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那是坐落在大兴安岭西北坡的一个小镇，十二月十一日，数九寒冬，滴水成冰。把人冻得手凉脚凉，而我的心则更凉。我感到天塌了，地陷了，我们老人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就在这天早上，我亲爱的老父亲，蹒跚着走完了八十二年的人生历程。如今，正静静地、孤零零地躺在这冰天雪地的灵棚之中。
　　 按家乡的习俗，要在家里停放三天。在我们把父亲从医院接回来的时候，得知消息的邻居们，已经在我家楼门前铲除了厚厚的积雪，清理出一块空地，用帆布搭好了灵棚、灵床。祭祀用品等都已经整整齐齐摆放好了，两盏长明灯安阳治疗癫痫应该去哪家医院？放在床头的供桌上。家乡的人们热情、憨厚、朴实，他们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表情沉重地里里外外地忙碌着。
　　 我的头晕乎乎的，有些麻木了。离家十多年了，岁月的沧桑，很多老人已经今非昔比，我几乎都不认识了，年轻的一代更不知来者是谁。我一会儿陪一下老妈，一会儿招呼着前来帮忙的人们，一会儿又到外边看看躺在灵床上无言的老父亲。
　　 妹妹一家在往回赶的路上，家里只有我和弟弟。弟弟学校的领导全力以赴，安排学校的老师下课后都过来帮忙，并安排人员守夜，校长亲自值*一班。看到这些年轻、陌生的面孔，看到他们有条不紊、默默忙碌的身影，看到他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行动，我冰冷的内心，顿时感到些许温暖。空荡荡的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除了感谢，还是感谢！
　　 夜幕降临了，除了值班的，其他的人都陆续地回家了。在大兴安岭林区极寒的天气里，十二月份的白天温度也在零下三十八度左右，到了夜晚，气温急剧下降至零下四五十度，干冷干冷的。这样的天气，人在外面就算穿再多也是冷得站不住脚的。
　　 值班的人找来一辆老百姓称“三码子”带棚子的三轮车，车里有个小水桶粗细的小铁炉子。燃起炉火，压上五九煤块儿，关上车门，能抵挡一阵夜里零下四十多度的严寒。守夜的两个人，只要炉火不灭，一个小时的值班守夜，还算能坚持下来。这些人们七手八脚地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堆木柈子和一大编织袋子的亮煤块，放在三轮车旁备用。一切准备就绪，人们平静得按部就班了。
　　 时间已经是后半夜快一点了。在人们的劝说下，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晕眩的脑袋，回到屋里，准备到床上伴陪八十多岁老妈妈休息一会儿。脱去大衣，合衣躺在床上，想着妹妹一家还在路上颠簸，想着这次回家与父亲三天短暂的陪护，想着还有许多的话没来得及和父亲说，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在梦中，父女俩悄悄地说着话……
　　 “大姐！快起来！”突的一声大喊，我一下子惊醒了，猛地坐起来，小心脏突突突狂跳个不停。“外面突然起大风了！”只见守夜的小张老师语无伦次地说。“本来不想叫醒你们，可是，风太大了，我俩控制不住了，怕出事！”我瞬间清醒了。“走，快去看看！”我迅速地穿上大衣，抓起手套，登上皮靴，戴上帽子，随即冲出门外。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
　　 刚一推开楼门，一股阴风，带着呼啸迎面把我吹个透心凉！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随即全身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冷风冻的。虽说是从小生长在大兴安岭林区，但十几年来生活在温暖的西安，也就没穿过棉裤，已经不太适应家乡的寒冷了，更何况是这凌晨突发的狂风。瞬间就把我身体内本来就不多的那点儿热量吹得无影无踪了，一瞬间就把我冻透腔了。
　　 家乡地处涛涛林海群山环抱之中，平时很少刮大风的，顶多是在下白毛雪时有点急风儿。这股怪风来得甚是奇怪和突然，只见外面灵棚周围，大风嗷嗷的像野狼嚎叫着，灵棚在大风中左摇右摆，就像是大海中飘荡的一叶小舟。灵棚四周钢筋焊接的铁架子，拉扯着棚子，在风中整体移动，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棚顶的大帆布，一会儿“呼——”的一声，向上鼓起一个大包，把棚顶撑得像个气球，一会儿“噗——”的一声落下来，把棚子晃荡得像个摇篮。
　　 灵棚门口用大头针别住的字和两边的挽联，有的被大风吹到棚顶，有的则像旌旗一样，随着大风哗啦哗啦地狂舞。棚内放置的纸质祭品，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什么金元宝、大银元的散落一地。父亲遗体上苫的单子，被大风一会儿掀开这个角，一会儿又露出那一边。枕边的金鸡还有个啥了，早不知被大风刮哪去了。供桌上的长明灯被大风吹得忽明忽暗，摇摆不定。桌前烧纸用的铁盆里纸灰，随风翻滚着，打着旋扶摇直上。灵棚四周堆积的积雪，白天乖巧得很，非常听话地按人们要求压在棚子四角。此刻，在咆哮的西北风唆使下，也变态了，扬起阵阵的雪粒子漫天飞舞，像沙子似的扑打在人们的脸颊上、眼睛中、脖颈里。
　　 此时，正值黎明前很黑暗的时刻，也是很很寒冷的时刻。人们脸冻木了，手冻麻了，使劲想闭上嘴，保留热能，可根本就合不上，彼此都能听见上下牙齿咯咯哒哒相叩的响声。每个人头上都凝聚着一团白雾，犹如几个飞天、罗汉似的立在那里，原来那是在极寒天气里呼出的热气呀。
　　 这阵怪风好大呀，大得好像要把灵棚连根拔起；这阵怪风好冷呀，冷得使人透心刺骨；这阵怪风好狂呀，狂得那样桀骜不驯。
　　 常年在外闯荡，练就了我遇事不慌的性格，尽管冷得浑身打颤，我的头脑是清醒的。*一个念头就是防火！千万不能发生火灾！即使怪风把棚子刮倒了，也不能发生火情！我当时想，父亲是老林区了，会理解我的做法的，不会怪罪我的。我用冻得发飘的嗓音指挥着人们，几个人把长明灯用盖子加罩，防止火苗窜到祭品上；几个人去收拾一下棚内的祭品；几个人快找绳子、铁丝固定棚子，压上大雪块，决不能让怪风把灵棚吹跑、吹倒了！
　　 那晚的怪风好大呀，那晚的天真冷！身上的大衣、棉衣被吹得就像纸糊的一样，冰凉冰凉的。手指冻得像猫咬一样痛，脚上带毛的皮靴子，在西安的冬天穿上非常暖和。而此刻在家乡的寒夜里，靴底冻裂张开了口子，靴面掉下很多皱纹，冰凉冰凉的，就像光着脚丫子站在雪地上一样，两只脚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然而，此时顾不上这些了，只一个念头，防火，固定棚子！
　　 我张嘴喘着粗气，其实冻得根本合不上嘴，一说话呼——呼，就像火车头似的喷出一阵白雾。父亲生前栽下的那棵面果树，紧挨着站在灵棚门口，拼命地伸展着枝杈，想要阻止怪风的侵袭，用身躯护卫着它的主人。
　　 紧靠在灵棚外侧的几棵小树间，白天摆放了一排花圈，此时，在怪风的作用下，已经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值班的人虽然把它们立起来，前后拉上两道绳子加固了。但是，那晚的风太大了。随着怪风的狂叫，花圈就像一排大屏风似的，哗啦啦——向前鞠躬，呼啦啦——又向后仰视，如同几个喝醉酒的人，勾肩搭背，前仰后合，站立不稳。被风吹落的纸花儿，顺着公路骨碌碌地飞走了，那架势，大风好像要把花圈全部卷走。我赶紧请人解开绳子，把花圈移到楼前窗下叠放。
　　 那晚的风太急也太冷了！人们双手都冻得不听使唤了，怎么也解不开并不难解的绳子扣。我一看着急了，再不把花圈放平，大风就要把它们吹到灵棚前，离火源就更近了，那就要发生危险了！我快速的抓起放在供桌旁的大剪刀，（那是刚才做灯罩的人放在那的）顾不得那是弟弟新买的两根行李绳，咔咔俩下把绳子剪断了，随后人们迅速地把花圈移到安全的地方。
　　 那夜的风太大了，天太冷了！我仰天自问：老天爷，你难道要用这种阴风阵阵的形式，来接走父亲吗？这才是*一个夜晚，难道你不想让我们再多看父亲一眼吗？我的老父亲，莫非借助这奇寒的天气，来考验儿女对您的孝心吗？我的老父亲，您可曾看见，天再冷，我们也要陪哈尔滨哪里可以看癫痫病呢伴在您的身边，也要送您很后一程啊；我的老父亲，您可曾知道，风再大，刮不走我们对您的眷恋，捍不动您对我们的养育之恩啊！父亲无语，安卧不动。说来也奇怪，那阵怪风，没有吹落父亲身上的苫单。
　　 那夜的风太大了，天好冷啊！我想起在医院，为气若游丝的父亲擦拭身体时，父亲的脚冰凉冰凉的，父亲的手冰凉冰凉的，我的心也随之冰凉冰凉的。为父亲穿寿衣时，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手忙脚乱内心拔凉拔凉的我，却怎么也剪不开父亲身上的旧衣服。世上的儿女哪个情愿让自己的亲人穿上那毫无生气的寿衣呀！哪个相信已经没有呼吸的亲人，是真的离去了？朋友接手帮忙了，当冰冷的剪刀，滑过父亲的胸口时，我清楚地看到，父亲已经毫无知觉的脸上，嘴角微微向上咧了一下，露出了牙齿，随即又回到了原位。莫非是父亲逐渐冷却的身体，胸口尚存余温，感觉到了剪刀的冰冷？莫非父亲用尽很后的气力，在向我们作很后的告别？我冰凉的心彻底冷透了。
　　 “大姐，风停了，一切都安全了。快进屋暖和一下吧。”一声呼唤，我冰凉的心又乱跳起来，风平浪静，一切如初了。
　　 这阵怪风来去匆匆，充其量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左右，我却感到好像经历了一场空前的血雨腥风，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寒风透骨，什么叫刻骨铭心！
　　 换班的人来了，炉火被重新烧旺了。我们抖动着不听话的身体回到屋里，喝口热水。回想着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的瞬间，我还觉得浑身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心里冰凉冰凉的。
　　 因为，凌晨的阵风来得急、刮得猛、劲力强，挂着零下四十多度的低温气流，似乎连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也被冻得凝固起来，结成了球状，停止了相互间的对流运动。所以，在这个时辰，从九天之外掉下来的冰旋风，真是太凉、太阴、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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