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凭着一种直觉找到光明洗衣店的。那天下班后，我抱着一件黄色的休闲棉衣出了门，除了身上穿着的这件黑色的风衣，我就没有撑得上门面的衣服用来换了，更何况一天比一天冷。走在路上，我把风衣裹得紧紧的，一些细碎的雨点不时夹在风里打在脸上。
拐过一条巷子，光明洗衣店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门面窄小、低矮，招牌上的字是用红漆写在一块木板上的。透过一块玻璃，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衣案边摆弄着，他身后的衣架上，挂满了各种颜色、款式的衣服，地上也堆了一些，看起来生意还不错。
男人好像有点心事，见有顾客来了，也不笑，脸看上去就像门外的天气阴沉沉的，眼睛只是斜斜地瞟了一眼我手上的棉衣。
我问他：“洗一件这样的棉衣，多少钱？”
他接过去看了看，头也不抬一下，说，“十二块。”
我又问：“什么时候可以来拿？今天晚上行吗？”
他像是想了一下，然后摇着头说，“过两天吧，两天后什么时候来拿都行。”
我有点犹豫，天越来越冷了，身上的风衣虽然是夹层的，但还是没有棉衣暖和。
男人也觉察到了我的犹豫，“放心吧，你到别的地方去洗也要这么久，价钱还要比这里贵。”
“价钱倒是不贵。”我呵了一口气，顺便又扫了一眼这间窄小、低矮的铺面。
“那就两天吧，两天后随便我什么时候来拿吧？”我又强调了一下。
男人找到一支笔和一本洗衣单据边填边说，“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我付了钱，把他填好的单据收好。在走出店门时，我还特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两天后，光明洗衣店的那个男人不在，一个体形单薄的女人站在男人的位置，她正在用一个胶着膏布的蒸汽熨斗熨衣服，见有人进来，她咧嘴笑了一下，用一种近乎询问的眼光看着我。
“我是来拿衣服的。”我说，一边说一边找出那张单据。
女人看了一眼单据后问我是哪一件衣服。
我觉得奇怪，以前洗衣服，只要把单据拿出来，洗衣店的老板就会准确无误地按照单据上的编号把衣服交给顾客。
“难道你们自己不知道？”我的语气里有了明显的不快。
女人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单据一眼，小心翼翼地问我：“你的衣服是我老公接的吧，他忘记在上面写编号了，只写了棉衣和价格。”
“不好意思，我老公这个人就是粗心。”女人陪着一副笑脸说。
我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心想，哪有这样糊涂的老板，要是拿错了衣服怎么办。幸亏这店里挂着的衣服看上去都不高档，我也不是那种贪便宜的人，要不，这店早就关门大吉了。
我先将挂着的衣服翻找了一遍，没有，再把堆在衣案和地上的衣服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我的那件黄色的休闲棉衣。
“衣服呢？怎么没看到。”我有点不耐烦。
“应该不会吧，”女人问，“你那件棉衣是什么颜色的？”
“黄色，是一件黄色的棉衣。”
“是不是那件黄色的？”女人用手指了指挂着的一件黄色棉衣问我。
“肯定不是，我那件的黄色跟这件的黄色不一样，我的那件没有这么黄，黄得有点旧，样式也完全不一样。”
“哦，要是这里没有，那肯定是我老公还没有送过来。”
“衣服不是在这里洗吗？”
“你看，这里的地方小，衣服都是由我老公在家里洗好再送过来的。”
“明明说好了两天后来拿的，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就不好意思了，按道理应该是洗好了的，可能晾在家里还没有干。要不你晚上再来，要是晚上没空，很好是明天上午来。”
“明天上午一定有吗？”
“你放一万个心吧。”
她老公这样说她也这样说，心里就越发放不下了。
晚上本来是有时间的，但一想到那句“很好是明天上午来”，我就没去了，省得又白跑一趟。
当我第二天上午跑去拿衣服时，再也忍不住了。
“这还是我的衣服吗？”我手里抓着女人递过来的一件棉衣质问道，“我的棉衣什么时候变成这种颜色了？这还是我的衣服吗？还皱皱巴巴的。”
这确实又是我的棉衣，商标、样式、大小，一模一样，只是颜色由原来的黄色变成了油绿色，以至我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老公说就是这一件，颜色应该不会变吧。”女人像是吓了一跳。
“不可能！”我一下子提高了嗓门，“你现在就去把你老公找来。”
“他…他…我…他在家里，离这里很远。”女人像做错了什么似的，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我。
“我只是要他干洗一下，他凭什么把我的衣服染成这样！”我感觉到我的火气在一股一股地往胸口上蹿。
“我老公这个人就是这样，经常没经过别人同意就自作主张把衣服翻新。”
“翻新？！”她要是不说“翻新”还好，一说我的火气就更大了，“这也叫翻新吗？好好的颜色谁要他翻啦？要是颜色不好，我会去买吗？”
“不是，他可能是看到你这件衣服的颜色旧了点才去翻的。”女人看样子也急了，说话的语调有点发颤。
“要翻新，我自己不会说吗？”她越是这样说，我的气就越是不打一处来。
“你自己看看，这哪里还是我的衣服？！”我把衣服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还皱皱巴巴的，像缩了水。”
女人赶忙把衣服拿过去，手忙脚乱地找熨斗，“刚洗出来是这样的，我现在就给你熨好。”
女人一边熨衣服，一边又安慰我说，“先生，你先消消气，唉，我老公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跟他说了很多回了，他就是喜欢自作主张，”女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自己穿的衣服也是这样，他很喜欢油绿色了，还说这种颜色今年很流行，他自己的衣服也全部染成了这种颜色，好像染衣服不要钱，你看那上面就挂着一件他的衣服，也是这个颜色，真是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女人说完，怕我不相信，还特意用晾衣杆拨了一下挂绳上的衣服，指着其中的一件给我看。
我根本就没看，拿眼睛直瞪着她，有好几秒钟。
“你老公呢？跟你一下子说不清，还是把他找来吧。”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一点。
女人没有动的意思，脸上的表情由无可奈何变成了愁苦状。
“先生，现在翻新一件衣服都要好几十块呢。”
“可我根本就不需要你们翻新……我，你们怎么能这样呢，人家的衣服你们想翻就翻啊。再说了，你们也没有这样做生意的吧，哦，收了我十二块，洗了，又贴几十块去翻新，这种赔本生意你们也去做，这不是有毛病吗？”说着说着，连我自己也觉得滑稽。心想，我怎么会遇上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呢。
“现在的年轻伢子都喜欢这种颜色，有的事先也没说，跟他们翻了新之后，他们都很满意，上次有个年轻伢子就是这样，唉，好像就是你不喜欢。”女人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老公也是的……”
“别说这么多了，我又不是年轻伢子，我现在还要赶时间，你看这衣服怎么办吧。”我打断她的话，皱起眉头看着她。这确实是一个问题，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要是就这样拿走心里肯定不是滋味，那感觉就好像是无缘无故被人耍了一下。
女人看来比我更为难，她想了好一阵后才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要不，我赔一些钱给你？”
“怎么赔？”我冷冷地问道。我不知道她所说的“一些”到底是指多少钱，事实上我也不想知道，我要的只是一件棉衣，一件和原来的颜色一样的棉衣。
“先生，我和我老公开这样一个店实在是不容易，现在的生意又不好做，你看看，我老公这个人又老是这个样子……”女人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先生，我知道你是个很好讲话的人，洗衣服的钱我退给你，我另外再赔你三十块要得不？”
她一边说着的时候，我就一边直摇头。
我对她说：“我不要你赔什么钱，这件衣服就暂时留在这里，再给你三天时间，你要你老公再把这件衣服的颜色翻过来，翻成和原来一样的颜色。”
说完，我转身就离开了光明洗衣店。
接下来的心情很不好，在办公室里我把衣服的事跟同事一说，同事一下子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那你怎么不要洗衣店赔呢？”
“怎么赔？”我问。
“你花多少钱买的，就赔多少钱。”
“衣服是去年买的，买衣服的单据早就丢了，你说多少就赔你多少，只怕是说不清。”我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要他们把衣服的颜色重新翻回来。”
“那就到时再看罗。”同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本来说好是三天去拿的，但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或者说是越来越不放心了。要是她没有拿去翻新怎么办呢，真的要她赔吗？如果是赔，又怎么赔呢？很让我不放心的是万一翻不回原来的颜色呢？这完全是有可能的，洗衣店里那么多衣服，谁还记得谁的衣服是什么颜色啊。
第二天我又来到了光明洗衣店。
那个男人好像是失踪了，又是女人一个人在店里，见我来了，马上堆了一脸的笑。
我走进店里一眼就看到了我的衣服摆在衣案上，还是那种“经脏”的油绿色。我知道她还没有拿去翻新，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过再拿去翻新了。
见我又来了，女人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那笑脸夸张得有点假，脸皮像是被人用手往两边拉开了一样。
可能是我的脸色看上去有点沉，女人笑着笑着就有点僵硬了。
“看来，你是不打算拿去翻新了。”我像是冷笑了一下说。
“先生，还是照上次说的，我赔些钱给你，还是你自己拿去翻新吧。”女人停下熨斗用类似于征询的眼光看着我。
“怎么又不见你老公呢？他人呢？哦，把我的衣服搞成这个样子了，人就躲起来了。”
“哪里，他在家里忙着洗衣服，没得空。”
“连这点空都没有？”
“家里离这里太远了。”
“要不，你带我去找他。”
“先生，你看，这店里又离不开人。”
“那也不能就这样吧，我也忙得很，没时间和你们耗。”
“先生，真是对不起，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你看……”
“下次？还有下次吗？下次我还会到你这里来洗衣服吗？”
……
接下来，有好几分钟的沉默，空气好像分成了凝固的两团，对峙着。
“先生，”女人终于又开口了，“要不你穿上试试看，说不定这个颜色适合你呢。”
“这还要穿吗？”话虽这么说，我还是一把拿过女人手上的衣服，飞快穿上站在穿衣镜前照了照。
“唉哟，这个颜色蛮适合你的，不会比你原来的颜色差，你看看，你再仔细看看。”女人对着我的背说。
“这也好看？”我飞快地脱下，“原来的颜色比这个强多了。”
“你怎么就觉得这个颜色不好看？你看，你看，这种颜色蛮好的，耐看，又经脏，现在到处流行呢。”女人一边围着我转，一边自顾自地说着。
“真是奇怪，你怎么就知道我觉得这个颜色好看？”我被她搞得哭笑不得了。
女人愣了一下，见我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就—是—不—喜—欢—这—种—颜—色！”我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
“你硬是不喜欢，那我也没办法。”女人在衣案上随便抓了一件衣服熨起来。
“既然你是这个态度我也没办法，那你就赔吧。”我面无表情地说。
“赔？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洗衣服的费用免了，再赔你三十块。”女人睁大了眼睛望着我。
“我要赔的是这件衣服。”我说。
“那怎么赔啊？”女人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
“我这件衣服原价498块，98块算折旧，你就赔400块吧。”
“你说400就400啊？”
“我有购衣服的单据，我现在就去拿。”明知单据掉了，但我还是装着胸有成竹的样子。
女人听我这样一说，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先生，我不是不相信你，你看，这件衣服就是颜色不对，又没有损坏，先生，再把颜色翻过来就行了。”
“现在不是翻不翻的问题，”我冲她摆摆手，“你要是赔不了，把你老公叫来，你老公要是不来，那我也没办法了，到时你就等着看戏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有点虚，她老公要是真的不来，除了投诉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就算投诉吧，现在投诉的多了去了，一桩桩大得吓人，人家顾不过来不说，更何况你这是一件棉衣，谁能把它当回事啊。或许我是想得消极了些，但即使人家当回事，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再说时间上拖不起，十天半月算是快的，但这个冬天差不多也就过完了。
女人连着叹了几口气说，“那你今天晚上来吧，晚上他在店里。”
晚上，男人果然在店里，那张脸与几天前的一样，还是阴沉沉的，仿佛走进店里和从他店门口经过的人都欠了他什么似的。
“老板，你老婆应该对你说了吧。”我拍了拍风衣的下摆。
“我老婆？她说什么？”男人站在那里连头也不抬。
“赔衣服的事，难道她没跟你说？”我的声音又一下子大起来，并瞪了旁边的女人一眼。女人急忙扯了扯男人的衣角，“刚才我跟你说要赔衣服的那个人就是他。”
神经性癫痫病如何治疗癫痫病吃药多久可以治好怎么治疗癫痫病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