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七月的这一天,我都要计划着去江南。
喜欢江南,是因为儿子,就觉得那是儿子的江南。儿子上大学时,我们的心就开始随了儿子去。江南的无限好,从那一刻起,便盛放在我朝思暮想的顾念里。说是放不下儿子,其实更多是放不下江南。
*一次去江南,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个暑假,那是大学*一年的暑假。那是一群人的江南。那晚,我们二十几个人,从徐州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苏州,哪里是坐?分明是站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一次要去江南,你可知那一份心情是怎样的急切?
坐着绿皮火车,一路上,大家都没舍得眨一下眼。虽看不到车窗外是什么一种样子,可我们一路都在用心倾听。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听到了时光和夜色一点点从窗外走。到长江时,谁的一句话,弄得整个车厢都不安分。长江!快看长江!随着一声声叫喊,大家狠命地向窗口挤去。我是在人家胳膊底下,才看到一眼儿时就希望看到的长江的。这是我生命里,*一次看到长江。那一刻,我的心几乎要飞到窗外去。江面上有大大小小的船,船上有红旗,还有黄灿灿的灯光……长江早已过,我仍徜徉在“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浩荡里。
过了长江,便是江南。这一刻,你知我们有多高兴。书上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曾想,我们就这样离天堂一点点近。过长江不远,大家便开始大声吟咏起古人写给江南的诗句来:“江南好,风雨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你一句,我一句,就这样地接唱开去,一直吟咏到苏州车站。坐在椅子里的那些人,时不时看着我们笑。不知是笑我们的诗意隆重,还是笑我们的单纯无知?
火车一路开进天堂。此刻,我们已经不再知道东西南北。买一张天堂地图,几个人攒着头细瞅。然而仍旧不识方向,很后只得跟着人流走。
*一站是枫桥,接着便是寒山寺和虎丘,然后是拙政园。第二天,再要去看几个园林的时候,大家似乎再也不想走。人多了去,天又极热,每一所园林,几乎都是要淌着进去,然后再淌着出来。疲倦里,花和草、亭和阁、假山和池沼,属于哪个园子的都不再能分得清。若不是读过叶圣陶先生的《苏州园林》,怕还不知道自己是在天堂的哪一个角落呢?匆匆忙忙间,就觉得时光丢失在路上。回来时,我们一路酣睡到江北。
江南,只这两日,说不出来她有多少好,就觉疲惫。
大学毕业后,大家各奔西东。匆忙间,就觉这一生里,怕是很少再有机会与江南约。偶尔读到江南的一些章节,便不紧不慢地要翻过去,江南似乎只能是梦里的一片想往。以后的好多日子,只要有人提起江南,我便会骄傲地跟他说:那年七月,我去过江南!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江南,似乎早就将我忘记。直到儿子二零零九年九月要去江南读书,心中的那份江南情结才又一次被引燃。
这年七月,站在长江绚烂的光影里,我*一次近距离阅读了长江的魅。江水的滔滔气势,苍远的回声,温凉的气息,让我整个七月都不曾平静。那一次,我果真是醉了,我为祖国有这样一条浩荡与妩媚的母亲河,而感到自豪与沉醉!
毕业后,儿子留在了江南。那时就想,儿子可能以后就是江南人了,我们以后也可能会成为半个江南人。时不时,江南的那些诗句就会有意无意地漫过心头。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去江南,是这几年来七月里必做的一件事。每一次去,儿子都要带我们去看不一样的城,看不一样的江南风景。看过了楼台,看寺庙,看过了花草,看山水。远到浙江海盐,近到扬州的瘦西湖。每一处,我们都是极其用了心的。二十年前看江南,只是匆匆过,没感觉她有多好。现在每看一处,似乎都觉得那一处便有那一处存在的理由。
有人说,江南极像是水墨画,每一幅都值得细细推敲和珍藏。我觉得江南更像是茶,每一杯都需慢慢地用心去品味和咂摸。在江南,如果你只是看到了花草,看到了亭台殿阁,看到了小桥流水,那不算是看到江南。看一个地方,我认为你得看它的历史,看它的文化,看它的底蕴,看它不同于别一个的独特诗意和民俗……有些地方,不只是要看,更多是要怀想和聆听。譬如雷峰夕照,譬如秦淮明月,又譬如西塘和南浔的夜色……枫桥是张继的枫桥,乌镇是茅盾的乌镇,绍兴是鲁迅的绍兴,沈园是唐婉和陆游的沈园。每一处,都有听不完的故事,都有写不尽的离歌。
很喜烟雨里的江南,那一份迷人的美,是江南留给过客很好的慰藉。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每次听到这首歌时,心里便缠绵于江南那每一处的好。
江南的雨,说来就来。我喜欢江南的细雨里,旗袍样的丁香女子,温润的青石板路,还有青苔斑驳的石桥与深巷。我喜欢历史赋予江南的,这一份古老的美。这份美,沧桑而厚重,深情而矍铄,能给人一种沉甸甸的质感。我也喜欢烟雨长廊里,那些满挂着的大红灯笼和诗意的招贴,还有小河两岸流淌出来的吴侬软语样的歌谣和清音……江南有青花瓷、油纸伞、黄泥螺、龙井茶、蓝花布……这些都是江南留在你记忆里的很美的符号。
江南的小吃也不错,始终有一股甜,甜的东西似乎更能招惹人欢喜。所以江南留给我的印象,便也是甜甜的了。八珍糕、橡皮糖、姑嫂饼、袜底酥……就这名字都能给人一种欢喜的欲望。
感谢儿子,在我人生行至大半的时候,送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江南。
江南,不是三两个七月就能读得完的。烟雨里的江南,飘雪后的江南,油菜花倾城的江南,稻香蛙鸣里的江南……
七月又至,儿子打算回北方工作。这一次,怕是之后不再回江南去。这个七月,不知江南会给我一个怎样的惊喜?相信,这次约,江南会准备更多的美好,在那里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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